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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其之十四 夢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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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時是在噩夢中驚醒的。

那年大雪紛飛的冬天,言時隨父親出征,好不容易凱旋歸來的那一日。

他從下人口中得知了,發妻在幾日前香消玉殞,戰事將盡,家裏人尚來不及去信告知他們噩耗。

言時從未想過,此間一別,會是他們之間的永訣,他只來得及去見了她最後一面。

他深吸口氣,揭開了尚未釘死的棺木,在棺槨旁單膝跪著,不自覺紅了眼眶。

由於氣溫嚴寒的緣故,棺木中的她容顏如生前一般秀美,微閉的美目看起來很是安詳。

言時顫抖著手將文容媛腰間別著的玉佩解了下來,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著。

那方刻著“容”字的玉佩缺了一角,上頭有一點隱隱泛著黑色的幹涸血跡。

他明白了容兒是中毒而死,絕非那些下人所述的“病故”。

言時大著膽子再仔細一瞧,在她身側發現一紙整齊疊好的書信,是棠梨寫的血書。上頭字句泣血,鏗鏘地控訴著言暉的妻子,吳央。

“棠梨呢?”他握著紙張的指尖發顫。

流火連忙跪下,痛心疾首道:“棠梨姑娘已經……隨夫人去了。”

滅口?

但無妨。

他相信棠梨的話,吳央絕對有足夠的動機要害她。

——但即便言時真的親手讓她償命,也無法讓發妻再活過來,再朝他溫婉地微笑一回。

他的餘生過得庸庸碌碌,就算言家未來權傾朝野,言時也不曉得自己是為什麽活著。

直到最後……

“公子,長公子!”

言時驀然驚醒,才剛坐起身子尚在發楞,流火的嗓音就傳了進來。

“幹嘛?”

“二公子想見您。”流火走近前,微笑道。

跟著映入眼簾的還有言暉的身影。

今日他身上的迷疊香氣更為濃郁,也難得換上了較為正式的衣裳,看起來倒是一表人才。

“……現在可是見到了?”

言時尚沈浸在噩夢帶來的不佳情緒中,暫時不太想搭理人。

言暉則幹脆地坐到床沿,拉過他的手道:“我要進宮去找姨母,長兄去不去?”

“皇後娘娘是你姨母,又不是我的,豈能說見便見?”言時搖首道,“更何況陛下……龍體有恙,阿暉還是別去打攪了吧?”

提到衛帝的病,言暉於唇邊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,但馬上又變回一副沈痛的表情:“陛下定會快快康覆的。”

“興許吧。”他嘆氣。

言時自然清楚,衛帝這肺癆是不會好了。

“長兄當真不來麽?”言暉笑道,“嫣……據說,嫂嫂也會去。”

言時頓時有些心動,但馬上就覺察出弟弟只是在糊弄人,道:“騙誰吶,她前幾天才來信過,裏頭就提到了瑾陽郡主生辰那日有見著皇後。”

“這都被長兄發現了,那我自己去啦。”

言暉本只是無心一提,卻突然被長兄刺到痛處,不由得有些悻悻然。

“……”

言時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妥,連忙命流火送他出去。

“流火,咱們去金鄉樓用個午膳,包一些酒菜回來。”他套上了外衫,無精打采道,“順道上街買些熏香給阿暉,權當是賠罪吧。”

不同於古樸的悅安樓,金鄉樓‘樓’如其名,大至外邊一磚一瓦,小到掌櫃的穿著品味,無一不透著張揚的貴氣。

金鄉樓一副深怕顧客不曉得它是洛城內消費最高的酒樓的樣兒,裏邊就連最便宜的茶水也要價八十文錢,著實令人咋舌。

不過倒是挺多公子哥兒願意買賬的。

言時只隨意點了幾道小菜,將自己的預算盡可能壓在三百文內,還因此受了那小二的一個白眼。

兩碗白飯,一盤上邊有幾只魚幹的鹹菜,一碗清湯。

流火跟著言時養尊處優慣了,見這差強人意的菜色也難免皺起眉頭:“公子,文公子不是提醒過,在金鄉樓沒有一兩銀子別想吃飽麽……”

“……”言時壓低聲音道,“要不是金鄉樓不讓沒坐下用膳的顧客打包帶走,小爺至於在這吃鹹菜麽?”

“公子可以一並叫來了,擺得滿滿一桌,好歹不會這麽……寒磣嘛。”流火提議道。

“你不懂。”

言時說罷便自顧自地動起筷子,還沒扒半口飯,手腕又被流火點了一下。他這就有些不悅了:“……到底還有什麽事?”

“公子,你悄悄地回個頭,看看後邊那桌。”流火支支吾吾地道。

言時“哦”了聲,依言轉過頭——

是洛琹瀚。他擺了滿滿一桌的酒菜,正朗笑著說:“小娘請便,要吃多少在下買單。”

……對首的女子正是他的未婚妻。

“公子莫惱,小人認為這其中定有誤會!對,誤會——”

言時狀似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,低聲喚道:“流火。”

“小人在!”

“去叫那小二過來,把方才讓他打包的食物擺回桌上。”

“是!一定擺得比洛公子還豐盛!”

“……要你多嘴!”

****

文容媛正饒富興味地望著對首瘋狂獻殷勤的少年,並不打算開口問他的來意。

即使她心裏對那夜母親的反應有些懷疑,但文容媛自從那日替洛琹瀚傳過話之後便也沒再找過他,這家夥倒是自己尋過來了。

說是什麽……許久不見,一同敘敘舊也好。

洛琹瀚倒也不是個猴急的人,還真慢條斯理地陪她大啖了一頓美食,才寒暄似地拋出一個問句:“貴府可安好?”

“……洛公子該不會又要小女子替令兄傳話給母親吧?”

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家人。

“不是不是,是更重要的事兒。”他連連擺手道,“對了,令堂上回可有說什麽?小娘一定很好奇個中原因吧?”

“沒有。”文容媛成功見著了洛琹瀚瞬息間垮下來的表情,忍不住笑出聲,“好吧,我其實挺好奇你長兄的事兒,只是你一定又有事要人幫忙了,我實是不想摻和進去。”

少年雙唇微張,想必是有些驚訝。

“我應該沒猜錯吧?”

“沒有。”洛琹瀚點頭道,“在下曾借由旁人之口,以為小娘是個空有一身武藝的草包,想必那人是刻意汙蔑小娘。”

“……”她無奈。

要是多活了十幾年還猜不出一個年輕人顯而易見的目的,那可真的是個大草包了。

“那,洛公子可以說了麽?”文容媛撐著頭,輕聲道,“我想知道,令兄是否和十八年前的逆案有什麽關系。”

洛琹瀚搖搖手裏拿著的團扇,笑意更深:“好,只要替在下辦件事,全都可以告知你。”

“……你先說什麽事吧。”文容媛當然也沒笨到對他的話照單全收。

“失禮了。”

她會意,大方地伸出手讓他留話。

時人認為,若非要在人來人往的地方隱秘傳遞訊息,只要說話或寫字就會留下痕跡,還是在掌心上比劃比較好。

洛琹瀚站起身坐到她身邊,於她的掌心分別落下幾條筆劃,再將其組合成字。

即使他這人看起來大大咧咧,文容媛還是察覺到洛琹瀚寫字的那只手有些顫栗,到底沒有表現出的那麽灑脫。

救東林王。

文容媛知道這個閑散王爺最終不太好的結局,但倒是沒想過洛城裏會有人出手為他積極奔走。

那洛琹瀚上一世難道是失敗了麽?

這京城這麽大,不太可能除了文家就沒人救得了東林王吧?

她平視著他看起來十分真誠的眸子,問道:“殿下?為什麽?”

“這世界上總有個人,能讓你為他赴湯蹈火、在所不辭。”洛琹瀚一改吊兒郎當的模樣,認真道。

“可那是你,不是我們。”文容媛訥訥回答。

“你們文氏不是無條件地效忠皇權嗎?倘若說……”

洛琹瀚低下頭,不急不徐地繼續寫了幾個字。

東林王有太子殿下的把柄,殿下留不得他。太子殿下其實是……

“啪。”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。

“稍待,讓我再寫一會啊。”洛琹瀚不滿地擡起頭,卻見到一張面無表情放大的臉,連忙嚇得賠笑道,“誒,言公子?幸會、幸會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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